一
人之能为大不韪者,非其能无所惧也,唯其能无所耻也。故血气之勇不可任,而犹可器使;唯无所耻者,国家用之而必亡。成帝欲用孔光为丞相,刻侯印书赞而帝崩,是日光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,汲汲然惟恐缓而改图,一如乞者之于墦閒,唯恐其馂之不余,而遽长跽以请也。张放者,幸臣也,帝崩,且思慕哭泣而死,而光矫凶为吉,犯天下之恶怒;然且卒无恶怒之者,光岂能不惧哉?冥然无耻,而人固容之也。
始为廷尉,则承王莽之指,鸩杀许后,若无所惧也,而实无可惧也;莽为内主,天下无有难之者也。既则议为傅太后筑别宫,力请逐傅迁归故郡,抗定陶王之议,夺其立庙京师,若无所惧也,而非无所惧也;内主有人,群臣相保,故师丹获不测之祸,而光自若也。
耻心荡然,而可清可浊,无不可为,以得宠而避辱。王嘉濒死,犹对狱吏曰:“贤孔光而不能进。”亦恶知光之谮其迷国罔上,陷嘉于死,机深不测也哉?而嘉云然者,其两端诡合以诱嘉,抑可知已。
拜谒迎送、执臣主之礼于董贤者,光也;莽既乘权,去贤如敝屣者,光也;拱手以天下授之贼臣,幸早死而不与佐命之赏者,光也;莽既诛,犹无有声言其恶以殄其世者,光也。
呜呼!人苟自尽丧其耻,则弑父与君而罪不及,亦险矣哉!有国者不辨之于早,徒忌鸷悍之疆臣,而容厚颜之鄙夫,国未有不丧者也。故管子曰:廉耻,国之维也。
二
限田之说,董仲舒言之武帝之世,尚可行也,而不可久。师丹乃欲试之哀帝垂亡之日,卒以成王莽之妖妄,而终不可行。武帝之世可行者,去三代未远,天下怨秦之破法毒民而幸改以复古;且豪彊之兼并者犹未盛,而盘据之情尚浅;然不可久者,暂行之而弱者终不能有其田,彊者终不能禁其兼也。至于哀帝之世,积习已久,彊者怙之,而弱者亦且安之矣;必欲限之,徒以扰之而已矣。
治天下以道,未闻以法也。道也者,导之也,上导之而下遵以为路也。封建之天下,天子仅有其千里之畿,且县内之卿士大夫分以为禄田也;诸侯仅有其国也,且大夫士分以为禄田也;大夫仅有其采邑,且家臣还食其中也;士仅有代耕之禄也,则农民亦有其百亩也;皆相若也。
天子不独富,农民不独贫,相倣相差而各守其畴。其富者必其贵者也,且非能自富,而受之天子、受之先祖者也。上以各足之道导天下,而天下安之。降及于秦,封建废而富贵擅于一人。其擅之也,以智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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